有一次,太后偷偷了做了一件及其华丽的袍子,是江南的工匠用织锦精工做成,花费不少银两,慈禧太后嘱咐左右人说:“这事儿不要让大公主知道。”谁知大公主还是知道了,见到慈禧就不开心地唠叨:“我对您老人家不好么?我天天都想着母亲喜欢什么,喜欢穿什么,喜欢用什么,喜欢吃什么,然后告诉其它人,让他们去办来。母亲可倒好,偷偷地做一件衣服来穿,叫别人知道,当我们娘俩是什么人呢?……”说得慈禧太后赶紧转移话题,跟左右人乱说了一气。等大公主一走,慈禧就埋怨左右人:“一定是有人去告诉大公主了,不然我怎么会受她一通劝告!都怪你们,多嘴多舌的!(“曩令尔等所制颜色衣,不宜使公主知,今何如耶?使非尔等多言,彼今日何得有是讽刺”)” 只有大公主,敢跟慈禧直言。在慈禧晚年,大公主更是没少调和慈禧和光绪帝的矛盾。 说起光绪帝,虽然慈禧立他为皇帝,但非常不喜欢他。这个文弱害羞而胸有大志的年轻人支持变法,更令慈禧大怒,几欲将他致于死地。大公主常常对人说:“皇帝很可怜,五岁入宫,再也见不着亲娘,咱们应当辅助他才对。” 光绪帝知道荣寿公主是慈禧的心腹,不敢过于接近。但荣寿公主对他的怜悯和私下照顾,他不会感受不到。在这位年幼就失去母爱的年轻人心中,只怕早已把荣寿公主当成有温暖母性的女性看待——慈禧并非光绪的亲娘,而且慈禧的对他的所谓“母爱”,是那么可怕。 光绪帝变法失败,处境十分危险。按慈禧的意思,不如传旨,在乾清门前宣布祖训,然后用御棍将光绪帝打死算了。此时,大公主正回恭亲王府探亲,慈禧正好趁大公主不在宫中的时候打死光绪帝。有人探得这个消息,报告了大公主。大公主从来没有这样急过,她本是最稳得住的人,此时一听说,便连夜赶往西苑,去拍慈禧太后的门,然后跪着请求太后息怒。这样,光绪帝才得以暂保一命,在瀛台被软禁起来。事后,慈禧太后觉得大公主来得这样快,定是有人告密,还追查了一气。 其实受大公主暗中照顾最多的,是光绪帝宠爱的珍妃。当年光绪帝选皇后和妃子,大公主也在场。一排贵族少女站成一排,皇帝选中做皇后的,就递给她如意;选中做妃子的,就递给她荷包。后来的珍妃长得明艳妩媚,很出众。光绪正要把如意递给她,慈禧大叫一声:“皇帝!”并朝另一位女孩儿努嘴。皇帝事先已得到交代,必须选这位被努嘴示意的女孩儿,因为她是慈禧的外甥女,就是后来的隆裕皇后。而珍妃和姐姐瑾妃,就得到了荷包。 后因更多的原因,珍妃跟慈禧太后有很深的矛盾。除了光绪帝,没有人敢对珍妃好。只有大公主暗中关照她。珍妃也经常向大公主哭诉,说万一有什么大变故,请大公主一定要相救。到了八国联军攻入京城时,慈禧携光绪西逃,临走时,命太监将珍妃推入故宫的井中。此时,大公主早已出宫避难。慈禧也算趁着大公主不在的时候,将珍妃弄死。大公主后来回宫,得知珍妃已死,非常难过,经常对人说:“我对不起珍儿(吾负珍儿)。” 光绪帝驾崩,慈禧太后也驾崩。前后只差一天。大公主哭着去吊唁,看见的景象让她又悲又气,她平生都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皇帝和太后的尸体一左一右,停在床板上,还未装殓。床板前各有两只蜡烛,也只有两只蜡烛,像鬼火一样闪着,满眼鬼气森森,一进去,就像进了鬼屋一样令人胆寒。屋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那些王宫大臣们都在忙着立嗣的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太监们一片慌乱一通瞎忙,但不知丧葬礼仪又没有主心骨,不知道该听谁的,该忙些什么。 大公主找来太监管事的,训斥他们道:“你们这些人简直没有体统!皇帝太后死了,连一个人手都找不到!今天的事情,如果我不出面,还有谁能出面呢?” 她立刻驱车去找溥仪的父亲,一进门就勃然大怒,高声叱责他:“今天你大喜了!你儿子做皇帝了!你做摄政王了!两宫太后对你不好么?现在帝后死了,大丧在即,你倒很悠闲淡漠,在家也坐得住!” 摄政王很是害怕,赶紧召集王公大臣,商议成立“治丧委员会”。人手稍稍齐了一些,大公主就开始布置任务,调动人员,安排各种礼仪。一直到下葬,宫内都是井然有序的。皇后怯懦不谙事体,摄政王散淡撒手不管,皇帝只有三岁,什么也指望不上。大臣太监各怀心思,要不是大公主出面,利索强干地安排一切,简直连丧礼都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慈禧的这位养女,果然没有收养错。 其实,大公主是懂一些外语的,眼界并不那么狭窄,她已经在尽力量了解世界。德龄公主(其实她并非真正的公主)自小跟随父亲在国外生活。回国后,慈禧太后留她在清宫住了二年。德龄不知清宫繁琐而要命的礼仪,又摸不透慈禧的脾气。大公主少不了教她,教她怎样行走坐卧,怎样跟慈禧说话。德龄和大公主的关系也很亲近,不仅做慈禧的外文翻译,也做起大公主的外文老师。大公主当时年龄不小了,还努力地学习外语,她的外语当然不如德龄,不过用来跟国外的公使夫人做日常礼仪式的交际,还是绰绰有余的。 民国建立之后,大公主深居简出,但并未在社交场合消失。尤其是在大清遗老的心中,她还是大公主,地位没有丝毫改变。 辽金皇族后裔完颜佐贤曾经亲见大公主,并十分详尽地记录在《康乾遗俗轶事饰物考》中: “民国初年,蒙古科尔沁亲王贡桑诺尔布元配王福晋爱新觉罗氏,系清肃清王善耆之妹,做四十正寿,在什刹海会贤堂饭店设宴,唱戏,招待亲友。演唱者有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姜妙香、萧长华、金秀山、裘桂仙、程继先等。排场之大,布置之周,为当时稀见堂会。满蒙汉王公、贝勒、贝子大臣云集,民国达官显宦毕至。席面是燕翅席带烧烤,可称盛馔。各宅宝眷扶老携幼同往拜寿,济济一堂,诚属盛况。 下午三点,王府长吏向贡王爷禀告:“大公主前引已离此不远。”贡王爷急急整衣整冠,前往会贤堂大门躬亲迎迓。贡王福晋在二道门内院中侍立。满蒙汉王公贵族排班侍立于戏台院中。将近一刻,门前已撒帏幕,大公主由两孙搀扶下了双套朱轮马车,登阶及门。贡王爷趋前恭请跪安禀称:“岂敢劳公主大驾。 ”大公主微声答道:“大喜日子,应当应当。”走到二门下阶,贡王福晋趋前双手递上尊声公主。大公主双手一搀,贡王福晋恭请双份蹲安,低声谢赏暨光临。帮同搀扶行至院中,由礼亲王成坤领班恭请跪安。以次各爵及大臣官宦随同跪安,请安。满院肃穆,气氛静谧。 及至登堂,寿堂正中摆圈椅一把,独坐。上铺杏黄寸蟒铺垫,左右各设一几。一几上放着盖碗茶(带茶船),一几上放着银装槟榔、豆蔻、宿砂小盒。大公主落座,长史嬷嬷将正紫大铺垫放在大公主面前。贡王福晋当即行跪拜六素礼。公主欠欠身,微声说道:“叩礼,祝格格福寿康宁。”福晋倚立献茶,传知长史开戏。锣鼓喧天,演唱起来。 约有一小时左右,贡王福晋命长史传膳。当时四佣人抬上金漆桌面一具,上面摆着全席:燕窝、鱼翅、银耳、海参等等。椅旁设有两墩,上面各列烧豚、烧鸭一具。开始请大公主用膳。大公主独坐方桌,两孙侍立。贡王福晋及特请清室近支王福晋、夫人四位协助侍侯、敬酒、布菜。大公主仅稍饮一口寿酒,贡王福晋奉陪。大公主微尝主菜,用调羹饮了口鸭汤。红封已上,当即搀扶净手,仍坐原位。稍食槟榔、豆蔻。 约五时左右,大公主欠身,贡王福晋体意示将回府。即命长史传外厢,声称大公主起驾回府。风起云涌,全堂全院,当即肃立恭送。两孙及贡王福晋搀扶大公主缓步慢行,向宾客、主人行注目表示谢意。众宾客,主人皆垂手侍立,肃静异常。戏台上像关了电门一样,原样不动,敬候大公主走后再演。这一隆重经过,缓缓闭幕。 当时已入民国,荣寿固伦公主行止,尚且如此尊严,余威可想而知。” ——这是记录蒙古亲王的妻子爱新觉罗氏四十岁的生日宴。因为大公主的到来,人们的注意力全都变了,大公主成了主角。看她吃饭的排场和习惯,倒是很有慈禧太后的遗风。虽然已是民国,但她一举一动,都熟稔而严格保持着宫廷风度——说是腐朽可笑的风度也可以,但对于她,是深入到骨髓里的风度,与生俱来,终身保持,并不能说是刻意摆谱。 最让人惊诧的是那些曾经的满清贵族,在他们的生活圈子里,依然按照旧式的贵族方式生活,一成不变,一丝不苟。都民国了,满清贵族对大公主依然毕恭毕敬,除了惯性之外,恐怕更多的是对大公主真诚的尊敬。 据说满清倒台后,不少生活无着的人去投奔大公主。她仁厚和蔼,拿出一些本钱开银庄做生意,收留和帮扶了不少人。 这次出席宴会,她看起来很弱,说话很少,吃得也少,不过坐足两个钟点,看梅兰芳演戏,可见精神和身体还好。荣寿公主1924年去世,终年7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