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平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狂风的怒吼。雨丝从还未补好的木窗里钻进来，点在她的脸上。

屋里只有昏暗的一点灯光，却显得格外温馨。而屋外却是另一番景象：月亮躲在乌云身后，临近小屋的海上波涛起伏，仿佛有千万个巨人在奔跑，不时电闪雷鸣，世界顿时变得苍白无比。安娜有些担心，在如此一个风暴之夜，自己却头痛无力，四肢酸痛，仿佛得了重感冒一样难受。而自己最大的孩子也只有14岁，要是他们害怕地哭起来，丈夫一个人怕是照顾不过来啊！安娜住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房里，木房很简陋，却因6个孩子的存在变得其乐融融。6个孩子中有2个并非安娜亲生，是她受过世的邻居之托收养的，可是安娜带他们却如同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安娜的丈夫马特是一个渔夫，全家都靠此时闲置在墙角的破渔网为生，马特早出晚归，每次回家都能带着几网鱼回；而安娜通常在家里做着纺织之类的活儿，也能赚点小钱。这样的生活，倒也快乐。

在安娜的词典里，快乐就是全家平安，这就足够了。对于这样一个穷人的家庭来说，满足是轻而易举的，或许一天多打几条鱼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安娜，舒服些了么？”

安娜张开双眼，却只看到模糊的重影。马特的脸如此遥远，仿佛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一般。迷迷糊糊地，安娜勉强坐了起来，喝了一口丈夫倒的热水，轻声抱怨道：

“什么鬼天气啊！都三天了，这风暴还不肯停息！”话末，安娜感觉到力不从心，一阵眩晕袭来，她仿佛要被击倒了。

“安娜，你没事吧？”马特着急地问道。

“没事，没事，”安娜勉强应付着，却在心里大呼不妙。顿时失去了知觉，倒在冰冷的床上。

“安娜！安娜！……”丈夫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安娜挣扎着，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当菲利普医生赶到时，安娜已经开始呕吐了。她嘴唇发白，浑身是汗，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天啊，这可不妙了！”菲利普大叫着，连忙用湿毛巾擦拭着安娜的额头。这位大夫是临近海岸的唯一一位医生，他对待渔民很和蔼，在人群中口碑极好，临近海岸的渔家谁生病了都会找他。

几个孩子也赶到了安娜的身边。迪克兰手忙脚乱地帮着菲利普做这做那；扎克扭过头去，不肯看安娜苍白的脸，他深蓝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里格尔则是焦急地望着母亲，学姐姐在胸前划着十字，口里喃喃自语着。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菲利普在忙乱中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马特吓得一身冷汗，但仍然勇敢地点了点头。最小的维安却问道：“妈妈会死吗？”

姐姐戴安娜吻了吻维安的小脸蛋，温柔地说：“妈妈没事，只是一时的不舒服而已。”而她托着维安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菲利普倾听着安娜的心跳，紧绷的脸渐渐放松了下来：“安娜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目前应该没有危险了。”

琼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地吐了出来。

菲利普接着说：“可是，这种病可能会复发。病人的免疫力已经降到了最低，就算清醒了也要好好养着，不能再多劳动啦！”

安娜的嘴角猛地抽动了一下，但是谁也没有发现，她其实早就清醒了，菲利普的话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可是她太困了，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深夜。

安娜迷迷糊糊醒过来，听见轻微的鼾声，还看见丈夫熟睡在自己的身边，脸上写满了疲倦，一切都那么眼熟。

她环视四周，猛然想起菲利普的话：

“就算清醒了也要好好养着，不能再多劳动啦！”

这句话在她耳边不断地萦绕这，仿佛一个魔鬼在她身边盘旋。安娜顿时感到又惊恐又忐忑，她甚至想尖叫一声。她害怕！她恐惧！

“我要好好养着？天啊，这是什么傻话！我做不到！……主啊，我还有5个孩子呢！……都让马特照顾，他会憔悴成什么样啊！……孩子们都吃不饱，睡不暖……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拖累这个家庭？……我这把老骨头，真该死！……哦，天啊，我在做什么！……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好！……”

死？安娜曾经对这个词抱有极大的恐惧感。现在，她却对自己冷嘲道：

“呵呵，安娜，都是你的错。都是你让这个家庭多了一份负担！你犯下的罪过只能以死来还清了！”

她渐渐平静下来，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却无意中瞟到了丈夫和孩子。

她呆住了。

安娜的心猛地一颤，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她还惦记这个世界啊！他还惦记她不到十岁的维安和里格尔，他们还会为小事争吵吗？还有年龄最大的迪克兰和戴安娜，他们太可爱了，还经常帮着安娜做事呢！她还惦记那个可爱迷人的女孩琼，她知道妈妈去世了会怎么想呢？她惦记她深爱着的马特啊！

安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安娜，别犹豫了，你活着就等于给他们增加负担啊！快下定决心吧！”

安娜轻轻地飘进孩子们的房间，看着熟睡的宝贝们，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别了，迪克兰，你一定要当一个好哥哥，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戴安娜，你善良的心灵像金子一般闪烁光芒；琼，你的小脸蛋真是迷人，可惜我再也看不见了……维安，你这个小可爱一定要听哥哥姐姐的话；还有你们——里格尔和扎克，”安娜亲吻着他们的额头，“你们虽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可我也深情地爱着你们！”

安娜给每一个孩子盖好毯子，悄然离去。她来到马特身边，深情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轻声道：“亲爱的，你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称职的好父亲。”

她轻轻拭泪，没有穿上门上挂着的破破烂烂的灰外套，径直走出门去。

屋外的风暴仍未停息，狂风扭打这，似乎要吹翻整个世界，风中交杂着恐怖的怒吼，不少断枝在乱风中飞旋，足以将皮肤撕出一道口子来。海面上，不时有顶着白肚的鱼跃起，他们无力地被甩来甩去，消失在海面上。海浪发威了，他无情地扑来，狂啸着将无数生命终止。一切都是黑暗的，月光的皎洁依旧微薄。

安娜的眼睛闪着晶莹的泪光，她的身体在发抖，脸色苍白。海风直打在她的面颊上，安娜眩晕了，她感觉自己快倒下了。

她坚决地走到悬崖边，没有做任何踌躇。此时天空已泛起一丝白，风暴却仍未减弱。安娜感觉到自己的头钻心的疼，仿佛灵魂要被抽走一般。

她轻轻回头，看着海风中伫立的小屋，微微一笑：

“对不起，为了不拖累你们，安娜要先走一步了。我要去见我亲爱的邻居了。”

她倒下了。

风浪吞噬了安娜，她却那般安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