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淡蓝淡蓝的,没个尽头。白云懒洋洋的,打着一个又一个呼噜。天的尽头赫然躺着一块肥美的绿洲,点缀着这如火的骄阳。
俗话说,高处不胜寒。是的,在这浩瀚的大沙漠上孤傲地金字塔尖上呆着,确实寂寞。可是,谁曾感受到这登高望远可以看到任何一个角落,包括天边,包括云端。
阿禺现在精神很好,也很兴奋,他刚从一场冬眠般的昏睡中醒来,不打算很快从这个藐视一切的位置上走下平凡。看着自己被磨得薄如蝉翼的外壳,想着自己被时间褪去棱角,所剩无几的记忆,阿禺决定多呆几天。再说,阿禺也已了无遗憾了。
阿禺舒舒服服地躺着,依稀残留的记忆在脑海起伏。N年前(请原凉这个N吧,因为N是多少,连阿禺也不清楚,只是这N年中太阳有时耀眼刺目,有时黯然失色;天空飘过雪,刮过风,也闪过电;远处绿洲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不知几茬),一只傲慢的雄鹰拼命地扑动两只巨大的羽翼,射向高耸入云的金字塔顶。旋即,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停留。
阿禺的心头掠过一丝凉意,尽管在烈日笼罩下的大地正炙烤着他的肌肤,他回想到那只鹰对他的奚落。是啊,哲人说“能登上金字塔顶的只有雄鹰和蜗牛”。但这是真的吗?也许只有鹰才配这样说,他们是上帝的骄子,天空中的长剑。而蜗牛可能吗?祖祖辈辈都不曾想过,只能空守哲人的赞誉。
阿禺毅然觉得,这个壮举要完成,舍我其谁?当他将这个酝酿已久的决定告诉妻儿时,波澜顿起。妻子说他风华正茂,却把精力荒废于这个没边没沿的事上,责任心何在?何况攀塔可等于玩命,一旦……他无力安慰伤心欲绝的妻子,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他要做蜗牛中的愚公,做这沙漠上的强者。倒是刚刚懂事的儿子支撑他,要以他为荣,要履行操持家业,照顾母亲的义务,这让阿禺颇感欣慰。
他又对儿子万千叮咛,这等同于交待了身后之事。攀金字塔可能死于途中,可能有去无回,可能……一万种可能带来一万份不安。他大义凛然地与妻儿挥泪洒别,开始了漫漫征途。他只想奋力向上爬,只想早点上去,早点下来,早点结束这一切。
可是,命运不会这样安排,在他攀爬了许多个日子后,一场空前的大风暴疾驰而来。他紧紧抓住了冰冷的金字塔壁,不时发出坚壳撞击石壁的声音,咔咔……他的力量何等单薄啊!他重重地从空中摔下,疼痛开始蔓延。
一段时间的休息后,他再返那条神秘莫测的旅途。烈日的残暴,他用使劲爬来回敬;炙热的塔壁,他用使劲爬来回敬;迅猛的雨雪,他用使劲爬来回敬;冰冷的塔壁,他用使劲爬来回敬。然而,他终因难以抵御自然的力量而不得不一次次回到起点。
厄运还不止如此。那只可恶的鹰总萦绕着他,鹰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打击。鹰嘲笑他的壮举,粉碎他的自尊。他每次落地时,鹰都会劝他回家去了此一生,让他去告诉哲人,只有鹰才能攀上金字塔。舌头如刀啊!所幸的是,他未曾放弃。只是他的耳边总是一阵烦乱的怪叫。
披星戴月,锲而不舍,他学会了服从自然的旨意,他终于活下来了,而且是在高耸入云的金字塔顶,几多感慨啊!良久,阿禺从遐思中回过神来,他想立刻见到妻子和儿子,听他们称他为英雄时的那种骄傲的语调。
他又开始了一轮重复。他无所留恋地看一眼如丝状轻盈的云霞,将盛气凌人的日头拢入胸怀,天边奔腾迂回的河流哗哗灌入绿洲,大漠中匍匐着火柴盒般大小的几幢建筑,他又开始爬了,这次是向下爬,是回归幸福,他仿佛看到魁梧的儿子屹立在塔底守望他,摇动着白皙的手掌,妻子温存地呼唤“阿禺,阿禺……”一声声响彻心扉。
他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