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上出色的指挥家,却是个非常不错的人”,这颇具音乐家典型戏谑口吻的话,是弗里茨·莱纳(Fritz Reiner)所在的芝加哥交响乐团的一个乐手对这位令人敬畏的匈牙利人的评价。莱纳那严厉、不留情面的作风,显然是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风格。
如果莱纳所理解的认可是指达到像托斯卡尼尼、斯托科夫斯基和库谢维茨基那样的国际声誉的话,对上面问题的回答是“没有”。我们拥有大量的莱纳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的录音,但是,对莱纳来说,芝加哥交响乐团来得太晚了,而且,这种认可就太具局限性了。
几年前,我曾和指挥家沃尔特·亨德尔(Walter Hendl)谈起了芝加哥交响乐团1958年那次成功的东海岸巡演。莱纳在芝加哥任职期间,亨德尔担任助理指挥,他早先在费城柯蒂斯学院求学时曾师从莱纳。亨德尔不无感伤地忆起了在芝加哥莱纳办公室内的一次私下谈话,这次谈话就发生在巡演之后。当时,芝加哥交响乐团管理层早已在莱纳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来自多个城市盛赞巡演的评论,亨德尔扫了这些评论一眼,说到:“莱纳博士,20年前我们还是您的学生的时候,就已意识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亨德尔告诉我,他永远都望不了他同事脸上的表情,“是的”,莱纳说到,“要是整个世界都能知道就好了……”
直到莱纳芝加哥录音CD版的出现,英国的大多数人才意识到索尔蒂并非使芝加哥交响乐团成为出色乐团的第一位指挥。事后来看,芝加哥或索尔蒂的蜚声世界只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而其之所以能够发生,则是由于莱纳给乐团注入的优良水准,索尔蒂的到来只是起了一个触发作用。
索尔蒂似乎也承认这一点,因为他在自传(查头与温达斯出版公司,1996)中这样写到:“1969年我接手时的乐团和莱纳1963年离开时差不多……是个一流的乐团,这样使得我能够在他所做的基础上继续有所建树”。或许我们有些人会对索尔蒂在接下来的一段中所写的他“提高了该团的音乐水准”一话提出质疑,但是我们又如何去理解那有失公允的评价(或者是令人遗憾的措辞)——“莱纳对他的乐团在世界上的地位不感兴趣”?
的确,索尔蒂是携芝加哥乐团到美国以外地区进行巡演的第一位音乐指导,那是在1971年。但是,在1958年美国东海岸巡演之后,莱纳就已有了翌年带乐团到欧洲巡演的想法并开始付诸实施。
但是,由于官僚体制和经费的掣肘,最后确定下来的巡演日程十分紧张,大约3个月长,访问地包括俄国和中东地区,而真正的音乐文化中心却相对较少。因此,当时已70岁的莱纳或许是担心他的健康(此外,还有乐手的健康)而取消了巡演;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莱纳担心铁幕集团某种形式的报复,因为他曾是“争取匈牙利人自由”国际委员会的一个成员,该委员会成立于1956年匈牙利革命时期。
总之,巡演的取消引起了乐手的不满,更为糟糕的是招致了乐团管理层和理事们以及芝加哥新闻界,主要是“尖刻的”知名乐评人克劳迪亚·卡西迪(在此之前,她一直是持支持立场的)的强烈反应。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如果莱纳是出于健康原因而取消了巡演的话,那么芝加哥对此的强烈反应则可能导致了1960年他心脏病的突发(继而削弱了他对付那些想要取代他的人的能力),导致了两年后他的辞职。虽然在最后的那几年里,乐团的水准丝毫没有下降,但巡演的流产无疑使莱纳本应辉煌结束的指挥生涯笼罩上了一片阴云。
日落之前,总会有一种辉煌,但莱纳意识到他的生涯不会如此。导致于此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这些在菲利浦·哈特(Philip Hart)那很有价值的莱纳传记中得到了详尽的分析(美国西北大学出版社,1994)。其中之一就是莱纳认为他在美国的首次成功,即使辛辛那提管弦乐团名扬天下,会使他在美国的发展更加顺利。
在导致斯托科夫斯基于1936年离开费城管弦乐团的那些岁月里,作为客座指挥,莱纳比其他任何人执棒“费交”的时候都多。但到了做出谁将在斯氏之后继任乐团指挥决定的时刻,莱纳那很有影响力的老板却转而支持另一个颇有前途的匈牙利指挥家尤金·奥曼迪(Eugene Ormandy)。
从90年代的观点来看,以莱纳在芝加哥9年所留下的录音和奥曼迪在费城35年的业绩相比,我们不禁怀疑,费城当时作出的决定是否正确。然而,继辛辛那提之后,每当有人要聘用莱纳时,总会想到他言辞尖刻和不肯有艺术水准上让步的名声,以及乐团效益上的滑坡,同时,聘用莱纳还面临另一个巨大的商业风险,那就是担心他会过多地投入新音乐的排演。
而从现有的莱纳唱片来看,这种担心是多虑了(在本世纪上半叶,即使是库谢维茨基也没有对美国音乐和巴托克的音乐有较大的作为);恐怕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莱纳本人(特别是如果你要取代斯托科夫斯基的话),他缺乏吸引观众的魅力;正如艾萨克·斯特恩所说,“他对成为一个在指挥台上魅力四射的指挥天才从不感兴趣”。
对于听众来说,莱纳的指挥缺乏热情,表情漠然;但对于乐手来讲,却是令人振奋,充满了内在的活力;控制得恰到好处而且丰富的体态语言非常准确地表达了他的所有意图。试图描述这些意图和莱纳的总的演绎风格不太容易,因为总有例外。
但是莱纳的演绎却展现了古典主义者的品味(他曾说过:“最好的是莫扎特,第二好的是莫扎特,第三好的还是莫扎特”):清澈、精炼、典雅和均衡感;展现了他接受并战胜各种挑战的渴望;那如画家般格外认真敏锐地选择和混合色彩的技法;如魔术大师般善于营造气氛的手;当然,不可忽略的是一个音乐家的机敏和节奏感。
值得庆幸的是,莱纳在芝加哥的录音(其中大部分是立体声的)将所有这些特点以及更多其它的特点,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而且仅用了为数不多的几只麦克风(当音乐厅的声学效果很好和指挥能够调整音响平衡时,放置简单几组麦克风就能令人满意;芝加哥音乐厅的声学效果已经不错,而莱纳更善于平衡音响)。
这些唱片包括被莱纳视为朋友的三位作曲家的作品,从中你可以感受到那份特别的投入与极高的演奏水准。这些作品是:雷斯皮基的交响诗,施特劳斯的《莎乐美》和《埃莱克特拉》片段,以及巴托克的《乐队协奏曲》(在哪还能欣赏到中间“悲歌”部分中小号发出的高八度降E音,具有如此准确的音高和如此之强的穿透力呢?这也是巴托克整个总谱中铜管声部唯一的一个fff记号)。
关于莱纳,对他的评介远不止此,但他所留下录音的最根本的魅力就在于:所给越多,所得越大。没有人比莱纳更为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