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尹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贼必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不如坚守以待之。”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远亦杀其奴;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继以男子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余才四百人。
[7]叛军将领尹子奇率兵久围睢阳,城中粮食已经吃尽,有人建议放弃睢阳把军队撤向东面,张巡与许远商议,认为:“睢阳是江、淮地区的屏障,如果放弃睢阳城,那么叛军就可以长驱南下,侵占江、淮地区。再说我们的将士都因饥饿劳累病弱,要撤退也必定走不脱。战国时代的各国诸侯交战时,同盟国还互相救援,何况我们周围不远还有许多朝廷的驻军将帅!不如固守以待援。”茶纸吃完以后,就杀马而食;马被杀完后,又捕鸟雀和掘地抓鼠而食;鸟鼠又吃尽后,张巡就杀掉自己的爱妾,让士卒们吃肉,许远也杀了他的家奴;然后把城中的女人全部搜寻出来杀死后吃掉,接着又杀了老弱病残的男子。城中的人都知道必死,所以没有叛变的,最后剩下的只有四百人。
癸丑,贼登城,将士病,不能战。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城遂陷,巡、远俱被执。尹子奇问巡曰:“闻君每战裂齿碎,何也?”巡曰:“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耳。”子奇以刀抉其口视之,所余才三四。子奇义其所为,欲活之。其徒曰:“彼守节者也,终不为用。且得士心,存之,将为后患。”乃并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皆斩之。巡且死,颜色不乱,扬扬如常。生致许远于洛阳。
癸丑(初九),叛军登上城头,将士们因为病弱,不能再战。张巡向西拜了两拜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没有守住睢阳城,生时既然不能报答陛下的恩德,死后作为没有归宿的鬼魂也要英勇杀敌!”随后城被叛军攻陷,张巡与许远都作了俘虏。尹子奇问张巡说:“听说将军你每当作战时眼角睁裂,牙齿咬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张巡说:“我是坚决想要吞掉你们这伙叛逆的贼党,但恨力不从心。”尹子奇就用刀撬开张巡的口探视,只剩下三四颗牙齿。尹子奇十分欣赏张巡的忠义,不想杀掉他。但他的部下却说:“像张巡这样的人,都是忠义守节之士,终究不会为我们所用。再说他深得军心,如果不杀掉他,必会后患。”于是尹子奇就把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全部杀掉。张巡临刑前,神色自若,面不改色,慷慨赴难。尹子奇把许远送往洛阳。
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巡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前后大小战凡四百余,杀贼卒十二万人。巡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陈,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人或问其故,巡曰:“今与胡虏战,云合鸟散,变态不恒,数步之间,势有同异。临机应猝,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自兴兵,器械、甲仗皆取之于敌,未尝自修。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临敌应变,出奇无穷;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下争致死力。
张巡起初坚守睢阳时,仅有士兵一万人,而城中居民百姓却有数万人,张巡每见一人就询问其姓名,以后没有不认识的。前后大小战斗共进行了四百多次,杀死叛军十二万人。张巡练兵不按照古人的兵法作战布阵,而是命令部下的将领各自按照自己的战略教习战法。有人问其中的原因,张巡说:“现在是与反叛的胡人作战,他们忽散忽合,变化不定,有时在数步之内,军势都不同。所以就需要将领们在很短的时间内能够应接突发的事件,如果让他们动不动就要请示大将,那就来不及了,这是不知道作战用兵的变化。所以我让士卒了解将领的心意,将领熟悉士卒的情绪,这样将领指挥士卒作战,就如手使用自己的指头一样自如。兵与将都相互了解,部队各自为战,不是很好吗!”自从与叛军交战以来,守城所用的器械与作战所用的兵器都是缴获敌人的,守城部队没有修理制造过。每当战斗激烈时,有的将士后退下来,张巡就立在阵地上对将士们说:“我绝不离开这里,你们为我返回去继续与叛军决战。”将士听后,没有敢再后退的,又纷纷向前,与叛军死战,最后都能够打退敌人的进攻。张巡待人诚恳,胸怀坦荡,善于随机应变,出奇制胜。并且号令严明,赏罚分明,能够与部下同甘共苦,所以部下的将士都拚死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