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唐崔令钦《教坊记曲名表》记载开元、天宝间教坊所奏乐曲,有《菩萨蛮》而无《忆秦娥》之名。现传敦煌歌辞中,也不见有《忆秦娥》调。在五代和北宋前期,曾用《忆秦娥》一调作词的,可以找出有冯延巳、张先、欧阳修三家。但他们三人所作的《忆秦娥》,与所传李白此词在句法声律上彼此迥异,如冯延巳《忆秦娥》:“风淅淅。夜雨连云黑。滴滴,窗外芭蕉灯下客。除非魂梦到乡国,免被关山隔。忆忆,一句枕前争忘得。”张先《忆秦娥》:“参差竹,吹断相思曲。情不足,西北有楼穷远目。忆苕溪,寒影透清玉。秋雁南飞速。菰草绿,应下溪头沙上宿。”从冯延巳、张先、欧阳修所作来看,他们三人似乎都不知道在他们之前已有李白的这首《忆秦娥》。最早以这首《忆秦娥》归于李白的,是北宋后期的李之仪。他的《姑溪居士文集》卷四十五有一首《忆秦娥》词自注:“用太白韵。”大约就在这时,传为李白所作的这首《忆秦娥》也得以传世。毛滂的《东堂词》中,并以《忆秦娥》与《秦楼月》判为二调,其《忆秦娥》仍依冯延巳体,《秦楼月》方用当时初传为李白词休。南宋初邵博《河南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九,记载了传为李白的这首《忆秦娥》的全文。此后作《忆秦娥》者,就拟用此体,而冯延巳、张先等诸体尽废。学术界对于传为李白的这首词同前面一首《菩萨蛮》一样,仍在继续考证求索。王国维《人间词话》评此词结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曰:“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惟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这种“气象”,我们曾在盛唐诗人那里看到过。不过这首词中的“气象”,与人们常说的开元时代的“盛唐气象”,已有很大的不同。“盛唐气象”博大,深厚,意境开阔,气韵沉雄,这首词则还带有一种悲凉之气,所以胡应麟说这首词“气亦衰飒”,反映了唐王朝衰败的气运。假如这首词确为李白所作,有可能作于天宝后期,词人以比拟手法,托秦娥抒写情怀,把直观的感情与意象浑融为一起,上阕由个人的忧愁写起,下阕过渡到历史的忧愁。这首词不象《菩萨蛮》那样由客观景物的渲染过渡到人物内在感受的描摹。它一开始就写出人物内心情态:呜咽的箫声把秦娥从梦中惊醒,一钩残月斜映在窗前。梦虽断了,她似乎还沉浸在梦境中,与情人欢会。可是,眼前只有冰冷的残月陪伴着她。唉,多少个这样的月夜,使她黯然消魂,顾影自怜。于是下面转入对“灞陵伤别”的回忆。《雍录》载:“汉世凡东出函、潼,必自灞陵始,故赠行者于此折柳为别。”柳色绿了,一年复一年,而伊人依然远隔一方,只有那呜咽的箫声,冰冷的残月陪伴着消瘦的倩影。这实际上是作者以秦娥对情人的思念来表达内心对某种事物的苦思与追求。这种苦思与追求是执着的,然而又是没有结果的。词的上阕纠缠在个人的悲欢离合中,下阕似乎比拟手法已不能满足感情的表达了,词人撇开先前的主体,直接把自身融入画面之中出现了较大的跌宕。换头处突兀地以“乐游原上清秋节”起。是清秋节佳侣如云的狂欢时节,主人公却茕茕孑立在西风残照里,“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茫茫自咏诗”(杜甫《乐游园歌》)。此时,个人的忧愁完全被抛开了,已融入了对历史的忧愁之中。词人通过对秦、汉那样赫赫王朝的遗迹——咸阳古道、汉代陵墓的掇取,从而进入了对历史的反思。古道悠悠,音尘俱杳,繁华、奢侈、纵欲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陵墓相伴着箫瑟的西风如血的残阳。作者是在凭吊秦皇汉武吗?不,他是在反思历史和现实。这里交织着对古与今、盛与衰、悲与欢的反思。词人固然没有正面写唐王朝的苟且偷安,但有了“乐游原上清秋节”一句就足够了,它自然使人想到天宝后期唐明皇穷奢极欲和狂欢极乐的情景。当时有谁能从中看到潜在的危机呢?秦代、汉代过去了,这里剩下悠悠古道和汉家陵墓,面对着西风残照,这是遗迹,也是实景。这“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实景,必然联系到唐王朝的未来。于是,过去、现在、未来的界限被取消了,浑融在一起,一种悲壮感,填塞在人们的心头。这是对历史反思的结果,个人的忧愁已被取代,或只作为陪衬。是啊,在这种历史的忧愁中,个人的忧愁又算得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