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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宋词来历
时间:2024-12-23 16:33:34
答案

很多年前,华东师大的施蛰存老先生招考研究生时出了一道题目:“什么是唐诗?”这是一个大有意味的问题。唐诗是一个美好的词语。汉语中有很多美好的词语。比如长江、长城、黄山、黄河等。唐诗也是汉语中最美好的词语之一。我们提起唐诗,就有一种齿颊生香的感觉。唐诗只是风花雪月么?只是文学遗产么?只是语言艺术么?当然是的,可是我们又总觉得不够。我们仅从风花雪月去看唐诗,或许表明,我们的人生可能太功利了。我们仅从语言艺术和文学遗产去看唐诗,我们又可能把唐诗看得太专业了。唐诗还可不可以指向一些更远更大的东西?

我知道,唐代有兼容并包的文化精神:丝绸之路,以长安为中心,西至罗马,东至东京,各种宗教,和平共处;有世界主义的文化精神:国力极强盛,版图辽阔,经济发达,文化既大胆拿来,又讲送去主义,元气淋漓,色彩瑰丽;有继承创新的文化精神:秦汉帝国的文化格局、南北朝职官、府兵、刑律等等融为一炉。在教科书上,似乎只有这些才是唐诗的文化精神。不是说这些不重要,然而谈到唐诗的文化精神,就只能是“遥想汉唐多少宏放”,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成见。今天我们都不从这些大地方讲起,诗歌毕竟是关于心灵的事情,我们从唐诗的心灵世界讲起。不是说这些不重要,而是心灵性才更是唐诗幽深处的文化精神。

我常讲诗歌,也常常想起杭州的西湖边上,花港观鱼的旁边,曾经住着近代的老先生、仙风道骨的诗人马一浮先生。

诗是什么呢?马先生有四句话说得好:诗其实就是人的生命“如迷忽觉,如梦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苏”。后来叶嘉莹教授说,这是关于诗的最精彩的一句定义了。诗就是人心的苏醒,是离我们心灵本身最近的事情,是从平庸、浮华与困顿中,醒过来见到自己的真身。我们为什么说仅仅从风花雪月、语言艺术、文学遗产、汉唐气象等来读唐诗,总觉得不够呢,那就是隔了一层,没有醒过来跟自己的真身相见。

这似乎有点玄了。有没有真身,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进一步论证的事情。但是我这里姑且将它作一个比喻:人生有很多幻身、化身,诗是这当中那个比较有力量、自己也比较爱之惜之的那个自我,而且是直觉的美好。我又想起古代有两个禅师有一天讨论问题。第一个禅师说了一大套关于天地宇宙是什么的道理。轮到第二个禅师时,他忽然看到池子里边有一株荷花开了,就说了一句:“时人见此一枝花,如梦相似”。我读唐诗,似懂非懂、似问似答之间,正是“见此一枝花,如梦相似”。因为读诗是与新鲜的感性的经验接触,多读诗,就是多与新鲜的感性的经验相接触、相释放,就像看花。也因为读诗读到会心,又恍然好像古人是我们的梦中人,我们是古人的前世今身。

我只举一个小例子,我十五岁离开家去当工人的时候,心里只是想家呀,沛然莫之能御。有一天读一首小小的唐诗: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我忽然就觉得,那个大风大雪中,快要回到家中的夜归人,就是我自己的背影啊,心里一下子有说不出的温暖与感动。为什么唐诗会这样呢,我想这是因为唐诗表达了我们古今相通的人性,而且是用永远新鲜的感性的经验来表达。所以唐诗一方面是永恒的人性,另一方面又永远是感性的、新鲜的。而这个古今相通的人性,恰恰正是中国文化内心深处的梦。我想我们中国文化做梦做得最深最美的地方,就是古今相通的人性精神。永远的风花雪月,背后是永远的人性世界。

具体而言,唐诗中所表现的中国文化的人性精神,可以从哪几个方面来谈?我先把结论写在下面,然后再来一个一个证明。

尽气、尽才的精神 尽心、尽情的精神

人生要尽气尽才,永不舍弃

《尚书》有一句老话:人为万物之灵。这表明,人的生命,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物。这是古老的中国文化的一项重要的发现。《诗经》里有句诗:“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意思是说早晨起来,晚上睡下,都要想想,是不是对得起自己的生命。我想,如果没有古代先民对于人的生命美好的发现,就不会有这样的对于生命美好的爱惜,像一个爱清洁的人家,每天都窗明几净,开开心心地过生活。我们简单说,“人为万物之灵”有这样几个意思。一、人是宇宙的善意的创造。二、生命是生来美好、高贵、不可贬抑的。三、人在世的意义,正是善待生命的美好,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以不负此生、不虚此生。四、无论如何艰难困顿,人生永不舍弃。

为什么讲唐诗要讲到这里呢?我们说唐诗里头有一个主要的声音,是说人在这个世界里要善待自己,要不负此生,不虚此生,这是我的一个直觉。我们从简单的常识讲,以诗仙李白为例子。李白,我常常想,中国文化中有李白这个词语,真是一个美妙的亮点。有点像美国文化里的自由女神,法兰西文化里的马赛曲。如果说别人尽十分气、十分才,即是尽气尽才的生命,而李白是尽二十分、三十分。根据我们的描述,李白一生,集书生、侠客、神仙、道士、公子、顽童、流浪汉、酒徒、诗人于一身,日本学者还说他是官方的间谍,超量付出了才与气。尽才尽气的表现,现代人的说法就是自由。自由有两种。一是积极自由,即充分实现自己生命的美好。二是消极自由,即不受外来力量的束缚。积极自由在李白身上,好像有光有热要燃烧,有不能自已的生命力。李白的消极自由表现在鄙弃权贵、笑傲王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是中国知识人中,最能自尊自爱、最不受拘限的一个典型。李白,几乎成为真正的文人自爱的一个美好的理想。

杜甫是一个厚字,结实扎根在地上。他最后死在回中原的船上,伏在船上写诗说:“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中国唐代诗学的两座主峰,一个是天的精神,一个是大地的精神,真实做人、积极用世,不管他们有没有建立了什么功业,他们的生命是活得有声有色、有光有热。他们对于他们的时代、社会,是尽心、尽气、尽才的,他们并没有从他们的时代得到什么,但是他们的时代却因为他们的存在而伟大。

唐代第二线的大诗人韩愈、柳宗元、白居易、李商隐、杜牧等,都是做人做事有担当,有作为的。韩愈一生最精彩的是谏佛骨,苏东坡说他是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在举世滔滔的佞佛大潮中,障百川而东之,挽狂澜于既倒。柳宗元一生最突出的是参与王叔文集团的政治革新,被贬谪的后半生不屈身降志,又做出了影响深远的政绩。白居易最亮点的是领导了中唐的新乐府运动,“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让诗歌文学发生社会良心的作用,深刻影响了后世中国文学。李商隐与杜牧都是博学多识、才华盖世的士人,不仅仅是诗人。正是他们压抑的才华得不到实现,才成全了他们美丽的诗歌,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诗歌,正是他们不负此生、不虚此生的证明。所以我们可以说,唐代的第一流的诗人,个个都是要拿出自己生命的美好,要做一点事情,都是想要让自己的才智充分得到表现的。

有关唐诗学的一些关键词,譬如盛唐气象、兴寄风骨、诗赋取士、诗史精神、歌诗合为事而作、讽谏诗等,都指向刚健有为、向社会负责、以天下有道的关怀,做到不负此生、不虚此生的时代精神。这些关键词,正可以简明有力地代表唐诗的基本精神。我看唐代人对唐代人的诗歌评论,也是推崇尽气的精神。譬如盛唐诗人任华《寄李白》:“古来文章有能奔逸气、耸高格,清人心神、惊人魂魄。我闻当今有李白。”可见我们不是无根据的。白居易说:“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高度概括了这种时代精神,表明:好诗是天意之所在,天意之肯定。这是一整个要好诗的时代。诗人最懂得这个道理,他们是要让天下都成为美好的诗。

大家会问:你说的是盛唐精神,那么晚唐呢?不是都有点气脉衰败了吗?如果是跟盛唐比,晚唐是不够尽气了。但是不要忘记,晚唐诗人使尽才的生命精神突出出来了。到了晚唐,好诗才成为一种可以使人终身赴之、类似于宗教信仰一样的美好追求。王建说“惟有好诗名字出,倍教少年损心神”;白居易说“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所以,从初盛唐尽气的生命到中晚唐尽才尽情的生命精神,其实仍然是善待生命、高扬人性美好,不负此生、不虚此生的文化精神的表现。如果没有中国文化的这个人性亮色的底子,就不会有唐诗的这种表现。所以,我认为唐诗背后有一个秘密,有一种很深的精神气质,就是尽气尽才的精神,就是不负此生、不虚此生的时代集体意识。如果有谁敢说自己的生命是不负此生、不虚此生,用中国文化的说法,我们就可以说他是得了唐诗的真精神。

唐诗是早晨,不是下午茶

现在我们来读读那些千年传诵的名句吧。我们看诗人动不动就说“秦时明月汉时关”,动不动就说“万里长征人未还”,诗人动不动就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动不动就说“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我们发现唐诗的世界大得很,力量充沛得很,精神豪迈得很。

初盛唐的人要是失恋了,痛苦了,说的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就会哂然一笑,心情好起来了。要是暂时经过苦难,重新克服了困境,就会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就会对前途重新有希望。诗人要是曾经被打败,曾经受大挫折,后来又东山再起,拨云见雾,就会说:“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又重来!”心里充满自豪的感情。诗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就会有这样的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唐人看不惯有些小人得势,说“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这是唐诗中骂人最厉害的一句话,骂得很有力量,以历史时间作尺度,眼界十分开阔。

唐诗是可以提升人的人格,振作生命的活气的。读到不少唐诗,真的就是“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心花怒放的感觉。这也是我们喜欢唐诗的一个原因。所以,叶嘉莹教授接着马一浮先生的话说,诗歌是一种生生不息的不死的心灵。

唐诗中常常提到大江大河、高山平原,因为唐诗主要是中国北方文化发展到极盛时期的诗,所以要写就写高山大河,所以宋词多半是小桥流水,唐诗多半是高山大河。中国文学写高山大河写得最好的作品,我敢说至今没有超过唐诗的。比如“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豪情雄壮,比如“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比如“白日依山尽”“大漠孤烟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比如“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比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都力量充沛得很,生命强健得很。长江、黄河、高山、大川、太阳、月亮,唐诗就是想来一个惊天动地,就是想贯通宇宙生命之气。“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这个风烟,大气得不得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天姥连天向天横”,这个“上青天”、“向天横”都是直上直下将人的生命与宇宙生命相贯通。盛唐诗人、宰相张说大书诗人王湾的诗于政事堂:“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这正是代表唐人的审美意识:天地之大美、自然之伟观———黎明、春天、新年,一齐来到人间,使人间成为美好的存在。“生”字、“入”字,热情奔放,是生命化的大自然。天行健,生命刚健、积极有为,迎向清新与博大。

有些看起来很平常、很安静的诗,也有一种有天有地、贯通宇宙的元气之美。比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个“水穷处”,通往那个“云起时”,都是宇宙生生不息的气脉。“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这“青未了”三个字,不正是生生不息的春色天边无际地流淌么?有一个诗人有一天晚上突然睡不着觉了,找不到原因,只觉得身子很暖和,原来经过了一个冬天,地气开始回暖了,于是他写诗说“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你们看,诗人的生命节奏,感通着宇宙的生命节奏。老杜有一句诗:“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后代的诗人特别喜欢。那是安史之乱后黑暗的唐朝社会,一个无月的黑夜,诗人忧心如焚,彻夜不眠,忽然,窗外那黑黝黝的山嘴里,一下子吐出了一轮晶莹的明月,楼外的水池,月色之中,也波光粼粼,明亮起来了,诗人的心境,也由忧苦而惊喜,而充满了对天意的默默的感动。杜甫有一首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里的文字,小孩子都懂得,平凡得不得了,但是读起来舒服极了,通透极了,有一种生命与宇宙透气的感觉。杜甫还有一首绝句,“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一种生意盎然之美,一种随处生春之美,读久了就觉得生命很亮丽,很新鲜活泼有力。

有一些表面上看起来是有些感伤的诗,实际上骨子里生命的力量依然充沛得很。比如柳宗元的《寒江独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那么,是不是宇宙就死掉了呢?没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越是雪大风寒,越是千山万径,越显得那个钓鱼的渔翁,生命力十分强健。又如孟浩然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听起来诗人好感伤呀,怜香惜玉的一个样子,但你没有读懂。你想一下诗人半夜里被风雨声惊醒,但清晨又是一个好天气,又是一个春光明媚,他也又是一个好心情,躺在被窝里,听叽叽喳喳鸟儿窗前啼叫,阳光透过窗格儿满满地洒进来,好不开心!那些风风雨雨,雨雨风风,总会过去,而人类社会,宇宙自然,正是这样,在风风雨雨中,花开花落中,永恒地往前生长,往前发展,任何东西也阻挡不了生命的生长。小小的一首唐诗,一共才不过二十个字,说的竟然是这样有益于人生,有益于生命的道理,敞开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无限的世界,你能说唐诗不是一个不死的心灵么?唐诗难道不正是这样表达了中国文化青春少年的梦么?唐诗是早晨,是少年,不是下午茶。下午茶的精神是反省的、回味的、沉思的、分析式的,要不停想问题的,而早晨是不提问题的,不分析的,不反省的,早晨是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是清新的样子,是神采飞扬。我们要让我们的民族在千年长途的风霜满面中,有少年精神,在朝九晚五的风尘仆仆中,有做梦的机会,那么,就让我们的下一代多读唐诗吧!

唐诗中积极进取、蓬勃向上的生命精神,不仅来自国力、开放等时代气象,而且来自开明、先进的政治文化:即科举、尚贤、纳谏。“进士致身卿相为社会心理群趋之鹄的”,这跟科举考试有很大的关系,跟汉魏以来中国古代知识人的地位大幅度上升有很大的关系,跟全社会崇尚诗歌、崇尚人文、崇尚美有很大的关系,跟唐代的国力有很大的关系,这是中国文化的复兴之象。只有这样的时代,才会有尽气的精神突出表现,只有社会上有一种尽理尽心的气象,文学上才会有尽才尽气的表现。

我们今天似乎特别缺少英雄主义了,特别缺少的是生命的真实力量了。这跟我们对人性的看法有关。现代以来,科学主义将人性不当回事,以为只不过是DNA的合成,可以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现在甚至还有了譬如百忧解这样的医学成果了。科学的傲慢,加上消费主义的物化浪潮,人性这个东西,要么是零散化,成为没有理性构架、没有主心骨、没有人格意识的拼贴;要么是空洞化,成为没有真实内容、真实需求的虚无主义;要么是幽暗化了,成为一团人欲物欲;要么游戏化,成为一种商业性大众化的表演。现代性主张人是经济动物,是潜意识盲动与升华,是宇宙中的过客。这些问题很大,我今天不可能讨论现代思想的利弊,但我们对于现代思想的反思与怀疑,也成为我们读唐诗的一个背景,使我们懂得珍惜,懂得引申发扬。

人心与人心的照面

依中国文化的古老观念,人心与人心不是隔绝不通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也。无邪就是诚,就是人性与人性的照面。心与心之间,被巧语、算计、利害、物欲等隔开,都是不诚。孔子说“兴于诗”,就是以诗歌来开发人性人心的根本。孔子又说:不读周南召南,犹正墙面而立。一个人对着墙面而立,就是隔,就是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孔子主张的仁,就是人心与人心的相通。尽心尽情的精神,就是人心与人心的相通、人性与人性的照面。这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基石,也成为中国文化千年来的一个精神祈向。

我观看唐代的音乐俑、舞蹈俑,有一个感觉,他们都非常投入、非常用心。表情动态,简简单单,却有一种各自入神的空气,好像大家都忘记了自己,沉浸在当下的音乐心情之中。这不像西方的交响乐,那样的理性、复杂、客观、冷静。这表明,唐人对于艺术的创造、对于诗歌的生活,有一种宗教式的虔敬,这就是对自己生命创造的尽心。

白居易的诗歌说:“以心感人人心归。”是说只要人与人之间心心相通,就是天下富有人心的世界。李白的诗歌说:“明月直入,无心可猜。”是说人心与人心相通,就像明月那样明白、纯朴,没有一点杂质。唐诗正是表达了这个梦。

以友情为例,中国文化非常重友情。友情是朋友之间尽心尽情的表现,不以理为原则,也不受其他外在的因素左右。

杜甫的《赠卫八处士》,是表达朋友之情的唐诗名篇,非常质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饮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河,世事两茫茫。

我每次读这首诗,都觉得这里头的感情,就像好酒一样,味长而美。古人评这首诗:“语语从肺腑流出”。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真是写得掏心掏肺的。第一句“人生不相见”五个字,朴素得不得了,像聊天拉家常,又厚实得不得了。在茫茫宇宙背景中,生命与生命之间的聚散,太不容易了。“今夕”两句,如歌如叹,又随意又深情。“少壮”四句,全是老友重逢的普通人情。“惊呼”两字,写得神情活现,一片童真,一点都没有主客的隔阂。“昔别”四句,场面气氛非常真切,我们今天读来,就像我们的老同学的子女,在叫我们一声伯伯叔叔的时候,我们忽然就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人生的短暂。“怡然”这两个字,何等的真诚,何等的古道!老辈与小辈之间,再也没有客气。接下来就是酒浆、春韭、黄粱饭,就是比十觞还要浓、穿过万水千山的情义。自从背了这首诗,我特别喜欢春天里江南的韭菜,很肥厚好吃。但是,我知道,唐代的春韭已经吃完,滋味已经不能与杜甫那时的相比了。

再看杜甫的另一首写乱世回家的小诗: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邻人满墙头,感叹亦嘘唏。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诗人杜甫从千里之外的豺狼世界,终于逃脱出来,终于到家了,那黄昏的晚霞、村头的日脚,柴门的喜鹊,都充满了真切动人的人性世界回归的意味。妻子见到亲人,又是惊叹,又是伤心落泪。更重要的是,左邻四舍,也都爬满了墙头,一起感叹唏嘘,一起伤心落泪,共同分享此时此刻人伦的歆幸。按现代社会的观念来讲,这关你邻居什么事?他们看什么呀?但是依中国文化的观念,人心与人心是相通的,人性与人性是照面的。杜甫一家乱世偶然生聚的欢乐与幸福,不止是杜甫一家的事情,而是村子里大家的事情,是天下人痛痒相关的欢乐与幸福。

这首诗最后两句:“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把夫妻的相聚之美妙,写得胜过神仙的遇合。我再没有看到诗歌里写夫妻相聚写得比这更好的了。这里不仅有诗人对女性的在情在义,不仅有对于在艰难人生挣扎中尝尽苦味的女性的体贴,而且写出了苦尽之后的夫妇间相濡以沫的温馨。

唐诗是天才情种必读书

唐诗一提起女性,就有一种多情多义,就有一种温馨体贴。唐诗绝不是大男子主义,也绝不是轻薄浪子。常常有一种多情多义的心灵,常存一种对女性的同情爱慕关心思念的心灵,就是富于人性优美的心灵。唐诗就是这样充满着人情味。

再以唐诗写女性为例。唐诗一提起女性,就有一种多情多义,就有一种温馨体贴。唐诗绝不是大男子主义,也绝不是轻薄浪子。有些现代人,自以为进步文明,拿工商社会的娼妓跟唐宋社会的歌妓相提并论,因而鄙视中国古代写女性的诗歌。其实任何一个时代,都存在对女性的奴役和压迫,在这个问题上,并不能证明工商社会就比农业社会高明,也不能证明农业社会比工商社会高明,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不能因为这种奴役和压迫现实的存在,因此就来抹杀文学的独立、历史的、正面的价值,似乎文学只不过是“反映”而已。其实,文学又何尝不是一种“抵抗”、一种“创造”呢?从唐代举子“春风得意”的欢欣,到宋代词家“浅斟低唱”的自觉,既是抵抗政治压力的心理补偿,又是区别于名缰利锁的自由人生的觉醒。女性与山水,乃是千年来中国诗人在专制制度下舒展精神自由的两大乐土!而唐诗的骨子里是尊重女性的。大家都知道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痈名”,那其实是最无奈的自嘲:“才人不得见重于时之意,读来但见其傲兀不平之志”。杜牧尽管是风流倜傥的才人,也曾经与一位女子深宵话别,难分难舍,写下“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这样深情的诗句,这哪里是后代的浮艳轻佻之作能比得上的!

写闺妇的诗我最喜欢王昌龄的名篇:“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将夫婿觅封侯。”写少妇的怀春,替女性唱出情感饥渴与心灵苦闷的心声。我们想一想:如果不是唐诗善于站在女性的立场上说话,哪里会将女性的基本幸福,看得比封侯还要重要?金昌绪的“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当她刚与梦中的辽西男人相会,就被一阵黄莺的叫声吵醒。思妇的心思情绪,当下可感。古人称这样的诗歌,真是一片神行。诗人的心,思妇的心,远方辽西男人的心,都连在一起,唐诗就是这样一个心心相通的世界。还有一首七绝,记不清是哪一位诗人写的了。“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枝开。儿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因何入得来?”在一个春天的清晨,忽然庭前梅花开花了。白玉堂的那个少女看在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感动,问了一个很痴呆气很女孩子气的问题:我女儿家的门一道一道关得好好的,你这个春色究竟是从哪里进来的?这少女怀春之心,诗人写之何其美好。这里共同精彩的是唐诗对于女性的心理竟如此体贴入微!所以这首诗听起来好像已经不是一位男性诗人写的,而仿佛是一位女子在那里自言自语。李白的名篇《玉阶怨》也是如此,“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一个女子深夜难眠,站在户外看月亮看了好久,一直到寒露侵身,回到屋里还是睡不着,还是隔着水晶帘望月,那一幅眼神,真是写活了,有好多好多的心情意思,都在那玲珑望秋月的眼神里面。唐诗对于女性的同情、关切、体贴、理解,也都由这一眼神写活了。我们今天一读到这首诗,就会分明感觉到这个女性的心情,甚至她的神情动态,一千多年过去了,印象依然如此新鲜,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所以说唐诗是不死的心灵,是永远的不麻木、永远的感动,永远的人心与人心的相通。

唐诗写女性的名篇多得说不完。我们再回到杜甫,对远在长安月夜中的妻子的思念:“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青辉玉臂寒。何时倚双幌,双照泪痕干。”你看他对妻子独自寂寞的设身处地的同情,对美丽的妻子在月光中独自寂寞忧伤的想像,都是那样的温情美好。“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贫困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表达诗人对一个可怜的无依无靠的隔壁老妇人的同情心、平等心、尊重心,以及在艰难人生中温厚的人情美。想一想我们现代人,对于老人,对于社会上的弱者,对于悲苦无告者,有没有这样的同情心?我们看李白是那样一个有公子气、飞扬跋扈的诗人,但是他在安徽时住在一个老太婆家里:“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渐漂母,三谢不能餐。”千金散尽的诗人一下子变得那样迟疑、那样小心翼翼,全失平时的豪气。在艰苦的农家面前,诗人是完全平等的,他的心就像月光那样的清朗温情。

李商隐的那些神秘的无题诗,中间总有美丽而多情的女子面影在晃动。李商隐写给妻子的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更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们读这首诗的时候,总有一种唱叹生情、一种低回反复、一种绻缱缠绵。总之,诗人无限温情的心,流注于亲人的心,超越了过去、现在与未来。白居易的《琵琶行》里,琵琶女为什么要有两次演奏呢?一次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次是“凄凄不似向前声”。为什么第二次结束的时候是“满座重闻皆掩泣”?因为第一次演奏是技术的、技巧的;而第二次则是心灵的,是白居易作词、琵琶女演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交流。如果没有这第二次的演奏,《琵琶行》就没有太大价值了。《长恨歌》我们印象最深的是,“君王回看救不得,宛转蛾眉马前死”,一个句子呈示了一幅对比强烈的画面;一边是代表战争、代表权力、代表无情的历史的一头高大的骏马,而另一边是代表美、代表感性、代表柔情与弱者的蛾眉。我们会想到那个“江州司马春衫湿”的诗人,真的是一个大情种。而唐诗,正是属于情种的诗,毫无疑问,唐诗是天才情种必读书,常常有一种多情多义的心灵,常存一种对女性的同情爱慕关心思念的心灵,就是富于人性优美的心灵。中国文化中说大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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