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约659—700),唐代文学家。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因曾任右拾遗,后世称为陈拾遗。
生平陈子昂青少年时家庭较富裕,轻财好施,慷慨任侠。成年后始发愤攻读,博览群书,擅长写作。同时关心国事,要求在政治上有所建树。24岁时举进士,官麟台正字,后升右拾遗,直言敢谏。时武则天当政,信用酷吏,滥杀无辜。他不畏迫害,屡次上书谏诤。武则天计划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生羌族,他又上书反对,主张与民休息。他的言论切直,常不被采纳,并一度因“逆党”反对武则天的株连而下狱。垂拱二年(686),曾随左补阙乔知之军队到达西北居延海、张掖河一带。万岁通天元年(696),契丹李尽忠、孙万荣叛乱,又随建安王武攸宜大军出征。两次从军,使他对边塞形势和当地人民生活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圣历元年(698),因父老解官回乡,不久父死。居丧期间,权臣武三思指使射洪县令段简罗织罪名,加以迫害,冤死狱中(沈亚之《上九江郑使君书》)。
文学创作唐代初期诗歌,沿袭六朝余习,风格绮靡纤弱,陈子昂挺身而出,力图扭转这种倾向。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一文中,他慨叹“汉魏风骨,晋宋莫传”;批评“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他称美东方虬的《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不图正始之音,复睹於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这些言论,表明他要求诗歌继承《诗经》“风、雅”的优良传统,有比兴寄托,有政治社会内容;同时要恢复建安、黄初时期的风骨,即思想感情表现明朗,语言顿挫有力,形成一种爽朗刚健的风格,一扫六朝以来的绮靡诗风。他的诗歌创作,即是这种进步主张的具体实践。
陈子昂存诗共100多首,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感遇》诗38首,《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7首和《登幽州台歌》。《感遇》诗不是一时一地之作,内容颇为丰富,反映了较广阔的社会生活和复杂的思想感情。其中如“苍苍丁零塞”、“朝入云中郡”篇,反映北方边塞战士和人民的苦难。“丁亥岁云暮”篇反映并批评武后准备开凿蜀山经雅州道攻击生羌,“圣人不利己”篇批评武后崇拜佛教,大兴土木,都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贵人难得意”、“翡翠巢南海”等篇,以较曲折的方式讽刺武后滥施刑罚,使臣僚不得善终;“逶迤势已久”篇申述骨鲠之臣没有出路;“兰若生春夏”篇慨叹自己的抱负无法施展,都从不同角度对时政进行了批判。还有部分诗篇,感叹祸福无常,向往神仙和隐逸生活,表现了消极遁世的苦闷情绪。《感遇》诗有意识地学习阮籍《咏怀诗》,在运用五言古体和质朴的语言,以较隐晦曲折的方式表现时政的黑暗和诗人彷徨苦闷的心情方面,的确逼近阮诗。但其中少数篇章,注意反映边塞风光和下层人民苦难,风格豪放明朗,表现出鲜明的创造性。
《蓟丘览古》7首和《登幽州台歌》都是陈子昂随武攸宜北征契丹时所作。陈子昂在武攸宜幕中参谋军事,屡有建议,均不被采纳,失意无聊,因登蓟北楼(即幽州台),作《蓟丘览古》诗7首赠其好友卢藏用,通过吟咏蓟北一带古人古事来抒发怀才不遇的悲哀。“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燕昭王》)对礼贤下士的燕昭王的怀念,实际上是慨叹自己当前的不遇知音。同时用歌行体写下传诵千古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更是俯仰古今,在广阔的背景中表达了他深沈的忧愤。清翁方纲说:“伯玉《蓟丘览古》诸作,郁勃淋漓,不减刘越石(刘琨)”(《石洲诗话》),指出了这些篇章慷慨悲歌的特色。
他还有一部分抒情短篇也写得颇好。像五律《晚次乐乡县》《渡荆门望楚》《春夜别友人》《送魏大从军》等,抒情写景,形象鲜明,音节浏亮,风格雄浑,显示出近体诗趋向成熟时期的特色和他自己刚健有力的诗风。方回认为其五律可与同时的沈佺期、宋之问、杜审言诸人媲美,都是唐人“律体之祖”(《瀛奎律髓》)。
陈子昂的诗歌创作,在唐诗革新道路上取得很大成绩。卢藏用说他“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陈伯玉文集序》)。宋刘克庄《后村诗话》说:“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於黄初、建安矣。”金元好问《论诗绝句》也云:“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都中肯地评价了他作为唐诗革新先驱者的巨大贡献。但他的部分诗篇,还存在著语言比较枯燥、形象不够鲜明的缺点。
陈子昂的诗歌,以其进步、充实的思想内容,质朴、刚健的语言风格,对整个唐代诗歌产生了巨大影响。其后张九龄的《感遇》诗、李白的《古风》,都以他的《感遇》诗为学习物件。杜甫对他评价极高:“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陈拾遗故宅》)杜甫不少关心国事民生的诗篇,可明显地看出是受了他的影响。白居易《与元九书》、元稹《叙诗寄乐天书》都谈到他们努力写作讽谕诗,是受到陈子昂《感遇》诗的启发。白居易还把陈子昂与杜甫相提并论,说:“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初授拾遗》)
陈子昂的散文也很著名,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前驱者。《新唐书陈子昂传》说:“唐兴,文章承徐庾余风,天下祖尚,子昂始变雅正。”他的散文,虽然还夹杂一部分骈偶语句,但大体上质朴疏朗,接近先秦两汉的古文,改变了唐代初期的文风。唐代古文家对他的散文,常给以很高的评价。如萧颖士认为“近日陈拾遗子昂文体最正”(李华《萧颖士文集序》引);梁肃说“陈子昂以风雅革浮侈”(《补阙李君前集序》);韩愈说“国朝盛文章(包括诗文),子昂始高蹈”(《荐士》诗);柳宗元也说著述、比兴二道,即文、诗二者,作者罕能兼美,陈子昂则是“称是选而不怍者”(《杨评事文集后序》)。但其散文的成就,不及诗歌突出。
本集和研究资料陈子昂死后,其友人卢藏用为之编次遗文10卷。今存《陈伯玉文集》是经后人重编的。刻本中以明弘治间杨澄校刻杨春本《陈伯玉文集》10卷收辑作品比较多,并附录《新唐书》本传等有关材料。《四部丛刊》本即据此本影印。《世界文库》本,曾据明、清各本作过若干校订。今人徐鹏校点《陈子昂集》,以《四部丛刊》本为底本,校以《全唐诗》《全唐文》《文苑英华》等书,补入诗文10余篇,成为较完备的本子,后附今人罗庸《陈子昂年谱》。今人彭庆生有《陈子昂诗注》,后附其所编《陈子昂年谱》及“诸家评论”。岑仲勉有《陈子昂及其文集之事迹》一文(载《辅仁学志》第14卷第一、二合期)。
(选自《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版)
还有:继四杰之后,以更坚决的态度起来反对齐梁诗风的统治,在理论和创作实践上都表现了鲜明的创造革新精神的诗人,是陈子昂。
陈子昂(661—702),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县)人。自幼具有豪侠浪漫的性格。少年时代曾闭门读书,遍览经史百家,树立了远大的政治抱负。二十四岁举进士,上书论政,得到武后的重视,任为麟台正字,再迁为右拾遗。他一方面支持武后的政治改革,另一方面对武后的不合理的弊政也屡次提出尖锐的指责。他曾在二十六岁、三十六岁两次从军边塞,对边防军事问题提出过一些有远见的建议。后一次出塞,因为和主将武攸宜意见不合,遭受排斥打击。三十八岁后就辞职还乡。最后被武三思指使县令段简加以迫害,冤死狱中。
陈子昂的思想是很复杂的,他既好纵横任侠,又好佛老神仙,但儒家兼善天下的精神,仍然是他思想的主导方面。从他的许多政论奏疏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洞察国家安危的远见,关怀人民疾苦的热情。例如在《上蜀川安危事》的奏疏中,他曾经对诸羌的进犯感到忧虑,对蜀川人民“失业”、“逃亡”深表同情,对“官人贪暴”、“侵渔”、“剥夺”百姓的罪恶加以愤慨的指责。《资治通鉴》引用他的奏疏、政论有四、五处之多。王夫之《读通鉴论》认为陈子昂“非但文士之选”,而且是“大臣”之材,这是完全正确的。他的政治热情是他从事诗歌革新的动力。
陈子昂在著名的《修竹篇序》里,曾经提出了诗歌革新的正面主张:
东方公足下: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一昨于解三处见明公《咏孤桐篇》,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遂用洗心饰视,发挥幽郁。不图正始之音,复睹于兹;可使建安作者,相视而笑。……
在唐诗发展史上,陈子昂这篇短文好象一篇宣言,标志着唐代诗风的革新和转变。我们知道,刘勰、锺嵘反对南朝形式主义诗风,曾经标举过“比兴”、“风骨”的传统。王勃反对龙朔前后的宫廷诗风,也指责他们是“骨气都尽,刚健不闻”。陈子昂继承了他们的主张,一针见血地指出初唐宫廷诗人们所奉为偶像的齐梁诗风是“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指出了“风雅兴寄”和“汉魏风骨”的光辉传统作为创作的先驱榜样,在倡导复古的旗帜下实现诗歌内容的真正革新。态度很坚决,旗帜很鲜明,号召很有力量。“兴寄”和“风骨”都是关系着诗歌生命的首要问题。“兴寄”的实质是要求诗歌发扬批判现实的传统,要求诗歌有鲜明的政治倾向。“风骨”的实质是要求诗歌有高尚充沛的思想感情,有刚健充实的现实内容。从当时情况来说,只有实现内容的真正革新,才能使诗歌负起时代的使命。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由于“四杰”等诗人的积极努力,新风格的唐诗已经出现,沿袭齐梁的宫廷诗风已经越来越为人们所不满,诗歌革新的时机更加成熟了。陈子昂的革新主张在这个时候提出,不仅有理论的意义,而且富有实践的意义;不仅抨击了陈腐的诗风,而且还为当时正在萌芽成长的新诗人、新诗风开辟道路。
陈子昂的诗歌创作,鲜明有力地体现了他的革新主张。《感遇诗》三十八首,正是表现这种革新精神的主要作品。这些诗并不是同时之作,有的讽刺现实、感慨时事,有的感怀身世、抒发理想。内容广阔丰富,思想也矛盾复杂。首先值得注意的是那些现实性很强的边塞诗,例如:
朝入云中郡,北望单于台。胡秦何密迩,沙朔气雄哉!籍籍天骄子,猖狂已复来。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
这是他从征塞北时的作品,诗中对将帅无能,使边民不断遭受胡人侵害的现实,深表愤慨。在从征幽州时所写的“朔风吹海树”一篇中,又对边塞将士的爱国热情遭到压抑表示深刻的同情。“丁亥岁云暮”一篇更明白地揭发了武后开蜀山取道袭击吐蕃的穷兵黩武的举动。这些内容都初步突破了泛拟古题的边塞诗传统风气。他对武后内政方面的弊端也有所讽刺。在“圣人不利己”一诗里,他指责了武后雕制佛像、建造佛寺,浪费人力物力的佞佛行为。在“贵人难得意”一诗里,他更勇敢地讽刺了武后对待臣下时而信任、时而杀戮的作风。从这些现实性很强的诗篇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他的政治抱负和他的诗歌革新主张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他的那些感怀身世的诗,也写得很动人: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这里,美好理想无法实现的深沉的苦闷,借楚辞草木零落、美人迟暮的意境,宛转蕴藉地表现出来。但是,他这种苦闷,在不同的时间境遇之下,又转为愤激慷慨之音。如: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到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感遇诗》里也有一些叹息人生祸福无常,赞美隐逸求仙,发挥佛老玄理的作品,例如“市人矜巧智”、“玄天幽且默”等篇,都有浓厚的佛老消极思想。
《登幽州台歌》和《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也是他杰出的代表作。这几首诗是他随建安王武攸宜出征契丹的时候写的。卢藏用《陈氏别传》说:
子昂体弱多疾,感激忠义,常欲奋身以答国士。自以官在近侍,又参预军谋,不可见危而惜身苟容。他日又进谏,言甚切至,建安谢绝之,乃署以军曹。子昂知不合,因箝默下列,但兼掌书记而已。因登蓟北楼,感昔乐土、燕昭之事,赋诗数首。乃泫然流涕而歌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时人莫不知也。
他在《蓟丘览古》中,曾经歌颂了礼贤下士、知人善任的燕昭王、燕太子,感激知遇、乘时立功的乐毅、郭隗等历史人物。俯仰今古,瞻望未来,他更深刻地体验到生不逢时、理想无法实现的痛苦和悲哀,也更深刻地体会了古往今来许多仁人志士在困扼境遇中激愤不平的崇高感情。也正是这种不可遏止的理想和激情,使他唱出了这首浪漫主义的《登幽州台歌》。尽管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他的苦闷无法解决,使这首诗的情调显得相当孤独。但是,也正是这首诗,在当时和后代得到无数读者的深刻同情,卢藏用说这首诗“时人莫不知也”,就是有力的证明。这不愧是齐梁以来两百多年中没有听到过的洪钟巨响。
陈子昂的律诗比较少,但是象《度荆门望楚》,也是初唐律诗中的佳作: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诗人用气势流畅的笔调,写出了他初次离蜀途中所见的巴楚壮丽山川。风格和其他诗人是有所不同的。
陈子昂仰慕“建安作者”和“正始之音”,他的诗受建安、正始诗人影响较深。唐皎然《诗式》说:“子昂《感遇》,其源出于阮公《咏怀》。”象“兰若生春夏”、“贵人难得意”等比兴托讽的诗篇,以及那些感慨人生祸福无常的诗,的确和阮籍相似。此外如《燕昭王》乃至《登幽州台歌》等,和阮诗“驾言发魏都”、“独坐空堂上”等诗也有意境相通之处。而“丁亥岁云暮”、“本为贵公子”、“朔风吹海树”、“苍苍丁零塞”等边塞诗,则和建安诗中“梗概而多气”的写时事之作比较接近。他的诗中,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同时存在。那些现实主义的作品,有的叙事慷慨沉痛,有的还兼有政论锋芒。那些偏于抒发理想之作,有的寄兴幽婉,有的又激情奔放,这又是浪漫主义的不同表现。总的来说,他的诗风格并不完全统一。
当然,陈子昂的诗在艺术上也存在一些缺点。他对汉魏南北朝的乐府民歌学习得不够。对七言诗这种新形式也不重视,集中竟没有一首七言诗(注:只蜀刻本《陈子昂先生全集》有《杨柳枝》七绝一首,真伪难定。)。《感遇诗》中甚至还有一些作品受玄言诗影响,读起来有些枯燥乏味。但是,他的全部诗作绝没有一点齐梁浮艳的气息,这是更难能可贵的。
总之,他是唐诗开创时期在诗歌革新的理论和实践上都有重大功绩的诗人,杜甫称赞他:“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千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韩愈称赞他:“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都对他在唐诗发展上的功绩有高度的肯定,也反映了唐代诗人的公论,至于他的《感遇诗》直接启发了张九龄《感遇》和李白《古风》的创作,李白继承他以复古为革新的理论,进一步完成唐诗革新的历史任务,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陈子昂在散文革新上也是有功绩的。他文集中虽然也还有一些骈文,但那些对策、奏疏,都用的是比较朴实畅达的古代散文,这在唐代,也是开风气之先。所以唐代古文家萧颖士、梁肃、韩愈都对他这方面的努力有较高的评价。